電車行經民雄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的夜晚了。

我興奮的撥了通電話給你,要你猜我的確切位置。挨著夜色,卻也不難辨識,窗外的招牌似乎多了一點,但是,也僅只是一點點而已。鵝肉店裡因為第一次享用大餐而吃得津津有味的兩條背影,似乎交疊成一塊;而仁愛眼鏡的綠色招牌燈光打得太強,炫惑了我的視線;似乎有一列摩托車呼嘯而過,與列車競速,然後,慢慢的停下來,慢慢的,電車進站了。

那是我的十八歲,柴快車悠然自得的停泊在第一月台,這個小鎮的步調是緩慢的。而當一個因人生地不熟的女孩從熾熱的驕陽中匆匆忙忙跑進空盪的候車室時,有個渾身塗滿陽光的男孩很突兀的撞進她眼底,彷彿等候千年,只為了在最美麗的時刻,抖落一身的風塵,然後,對她咧開了一嘴的燦爛。

還原現場之後,我不得不承認,那個畫面中,其實還有另外兩個人,學妹瑜和同學牛。

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那兩個人竟像約定好了一樣,自動自發的蒸發了。在往來嘉南平原的電車裡,似乎只剩下目的地剛好同為彰化的兩袋行李,靜靜的互相依靠著。

而戀情,竟然就在搖搖晃晃的前進中,不知不覺的抽出了新發的枝枒,並且盤根錯節的攀附在每一張綠色的長椅上、殷勤剪票的列車長手裡,以及表情各異的旅人臉孔中。

於是我愛上了電車,星期日的下午四點二十分,我們會一起剪票,一起穿越月台,一起在電車門嗶的一聲關閉之前閃入車廂內,然後相視而笑。我們一起呼吸著混雜著疲憊與興奮的空氣,一起對滿座的擁擠感到不耐或者慶幸,一起見證旅客停留或者駐足的軌跡。有時你會用外套替我擋去我害怕的煙味及混濁,有時我們會聊過一整個綠野平疇,而通常,我會在你寬厚的肩上醒來,聽著系統制式的聲調廣播著:「民雄站快到了。」竟是如此讓人安心。而我們心滿意足的牽手出站,自在的穿過剪票口,到對面的水餃店大快朵頤。

後來你早我一年離開了這塊我們共同擁抱記憶的土地,我開始習慣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旅行。其實剛開始很是不習慣,車廂裡那些陌生的臉孔突然異常清晰,少了你的對話框變得空洞而無趣,這一條一小時又十分鐘的鐵軌一下子綿延了幾十萬里。於是我開始計算著從林內到大林的距離,因為每當到了林內,我就會開始想你,想你總在那時摸摸我的頭髮,告訴我彰化縣已在身後。寤寐之間,我摸索著你的氣味,然後,大林到了,你會輕輕的搖搖我,提醒我旅程行將告終,而我會眨眨睡眼惺忪的眼睛,看到你執著地為我護衛地上那些媽媽熱心準備的水果與日常用品。那乍然沒有你的長椅,竟然僵硬到難以忍受,我坐立難安,直到你的聲音出現在手機裡。「我在這裡會為你加油!」「你自己要小心!」第十四個站到了,我提著行李,也提著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你,全身彷彿充滿了勇氣。

「一定是民雄。」你毫不遲疑的回答,而我對我們的心有靈犀雀躍不已。電車游過畢業後五年的時光,在夜色中散發出銀白色的光芒,只是停了一分鐘,便又繼續啟程前往下一站。而我倆的旅程在前方迆邐伸展著,沒入無垠無涯的黑暗中,雖然未知,但我卻深深相信,有你的陪伴,每一站,都是我的安心停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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