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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寫畢業音樂會教師感言的時候,剛好整理抽屜時發現了兩年多前隨手塗寫的筆記本,剛好在校園裡遇到了回來探望老師的你們,剛好。

 

該怎麼描述第一次班上將有女孩子的心情?人家都說你們是高傲的、任性的、嬌生慣養的,每天被高級房車接送的少爺與千金,於是我將忐忑不安的心秘密的揣在懷裡,武裝著自己去與你們第一次相見。

 

我的武裝究竟持續了多久,早已無法考證。我只記得,在課堂的碎片裡,在大小活動的牽牽絆絆中,我們變成了姊妹與姊弟,讓我不自覺地把真實的自己剖開,從裡面走出來,成為一個活蹦亂跳的自己,成為一個瘋瘋癲癲的存在。

 

一開始應該是實習音樂會之前,你們隨口邀請我為你們化妝,我就也隨口的答應了。那一天,我捧著你們一張一張好看的臉,圓圓的眼睛澄澈的眼睛單眼皮的眼睛狹長的眼睛,晶瑩剔透、吹彈可破的搪瓷肌,那是青春最美的時光,要不是上台需要效果,粉底根本是多餘。

 

有些人一邊畫眼線一邊掉眼淚,我要你們撐著堅強點再一下子就好了,我細細為你們貼上假睫毛,被刺激的眼睛眨動著,像撲翅的小蟲。時間在塗塗抹抹與歡聲笑語中遊走,然後粉墨登場,一開始主持人瘋狂吃螺絲,出場表演者像鴨子一樣的走路,我一邊笑得不可遏抑,一邊為你們捏了好大一把冷汗。但是弓一拉,琴音一落,立即技驚四座。我坐在台下,一面驚豔於與課堂上迥然相異的,神采飛揚的你們,一面為你們樂曲裡的情感濕潤了眼眶。最後的合唱像天籟,我看見了你們真摯澄澈的眼神,以及熱力四射的舞步。你們像一個又一個的藝術品,在鎂光燈之下,耀眼得難以逼視,和平時脂粉未施的素顏相較,有著完全迥異的兩種風情。

 

再是你們喜歡大驚小怪,每天對我的穿著品頭論足,從時尚的高跟鞋到像豆腐丸子的項鍊,每天一進教室就是一陣驚呼。然而在我月事來潮時,你們會貼心的發現我蒼白的嘴唇,允諾我你們會乖乖自修,叫我趕快回家休息。雖然出於責任,我還是留在教室裡,但你們的情意是一杯熱巧克力,暖暖地流過絞痛的身體,將糾結的腸胃一寸一寸的燙平。

 

你們永遠有新鮮的話題,演"一桿秤仔"時被打斷腳的旻翰,祐華hold住哥的三秒變格格,這些那些,下課時總愛圍在講桌邊吱吱喳喳,像關不掉的銀鈴。上課時又常常有天外飛來一筆的繆思或歪理,上天賦予你們詩性的眼睛,靈巧的答辯,常令人啼笑皆非。我們月旦偶像明星,一起義憤填膺,一起嘲笑u-su和璉璉的假鼻子,唱著"哎呀不得了,實在真糟糕",笑子瑄南郭國小讀九年,一起圍攻耍廢的旻翰和毓仁,簇擁撮合旼旼和冠任,替涵尹向晏揚傳情。我們總是笑到流淚,笑亦翎的熊貓眼,笑阿邱很高,笑小芃太自戀,笑瑋蒨天然呆,笑巧君巧妙姊妹愛爆料,笑欣叡巫婆笑,笑千穎黑珍珠,笑琇云愛哭鬼,笑欣妤夭壽瘦,笑宇彤愛Eason歌詞卻不精熟,笑馨平又去拍廣告,笑凡博慢半拍,笑歐陽光無厘頭,笑恩慈談戀愛,笑阿嬤裝可愛,笑維尼太熱血,笑祐華超會演。笑,笑老師是全世界最呆的生物,一廂情願癡癡傻傻的,愛著所有的人。

 

每當你們古靈精怪地到我辦公室顧左右而言他時,我會一眼看穿你們狡黠的心思,大方坦承我沒有逼逼(你們也只好吐吐舌頭,無奈的跟我爬樓梯上樓,因為我總說要多運動才會瘦。)當然學生扛著樂器與老師課太多又穿高跟鞋的時刻例外,那時我們會共擠一座電梯。雨後,餐桶的氣味將汗水的黏膩發揮得淋漓盡致,淘氣的男孩故意惡作劇每層都按,我們只能無奈的相視而笑,在四層樓的開開闔闔中,慢慢地來到高三。

 

畢業音樂會,九月九日,鋼琴前的獨白,一人一朵香皂花,你們為經我口述也默默認識兩年多的Nomar慶生。最後一個教師節,下課鈴響前,阿邱一聲尖叫之後,送上那張寫滿祝福的大卡片,但效果太強烈,我肝膽具碎,嚇到飆淚。男孩們紛紛責怪阿邱,其實我只是太開心,開心得無法遏抑,所以只能任眼淚滿溢。後來你們唱了一首歌,歌聲那麼溫柔,那麼純淨,像一條靜美的河,流到我深邃的心湖裡,盪漾著,默默掀起滔天巨浪。

 

青春的孩子總有些秘密的心事,躲藏於文字的隙縫,糾纏在爬滿藤蔓的茂林裡。我拿著紅筆,穿越晦澀難解的暗喻,拆解字裡行間的欲言又止,像個偵探,抽絲剝繭,一層一層。然後會心一笑,然後了然於胸,青春本來就沒有太多答案,以及太多所以然,我不打算給答案,因為你們一定能在將來找到它。

 

那些一起談詩論藝的午後,我們浸淫,我們挖掘,我們相濡以沫。你們原來都是擁有慧巧靈思的天使,那樣澄澈而透明。後來,我們在文學的場域裡奔跑、翻滾、跳躍,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灑落在地板上,大珠小珠,圓潤清脆,丁丁作響。

 

那一天的牡丹亭,講到了奼紫嫣紅開遍,講到了牡丹杜鵑與荼蘼,我說校園三月的杜鵑開得多麼放肆。然後下起了雨,我們撐著傘走在無邊無際的花叢中,你們那晶亮而雀躍的眼神,在淡淡的三月天點上了一股青春的焦糖味,或許,明德樓走廊上的男孩們,把你們也看成了風景。

 

講到"從溫州街到溫州街",講到摯愛的別離,講到知己的難尋,我努力抑制紅了的眼眶,卻還是被每一個眼尖的你們查覺。於是,我徹底被定義為一個愛哭的老師,擊垮我多年苦心孤詣所建立的防備與武裝。你們信誓旦旦的預言我畢業典禮時一定會哭,是嗎?連我自己都不確定的,為何你們可以比我更篤定?事後當我問起你們記不記得那篇文章,你們說,只記得我那個濕潤的眼神,以及哀傷的比喻。

 

誓師大會那天,我忘情的在台上大喊"我真的好愛你們!"我真的好愛你們,你們是我第一個帶完三年的班,迥異於謠言與想像,是男生和女生一樣貼心的班。即使是被左彎右拐的責罵了,被毫不留情的訾毀了,在路上遇見時,仍會咧開大大的笑臉大叫老師好,那樣包裹著南國陽光熱度的純真,常常足以驅趕我上一刻層層疊疊的陰霾。

 

七十周年的校慶音樂會,我獲邀擔任主持,雖是一口豪邁的答應了,心裡卻難免忐忑。貼心的亦翎看出我的不安,彩排前義不容辭的陪我到雨賢館看場地,安定器材。晚上到了會場,本想低調閃入,不意又被你們抓個正著,而只是戴上假睫毛放大片穿上長洋的我,就這麼被謬讚為女神了。一群人各自懷抱著各自的緊張,祐華還臨時被我拉來串場炒氣氛,無條件的相挺。因為你們的陪伴,讓我談笑風生,從容上場。

 

我上癮了,畢聯會前來邀請拍攝畢業短片時,我突然想要對我的導師班唱一首歌,一首由吉他伴奏的歌。但是我不會彈吉他,七嘴八舌的女孩們推薦了歐陽光,還有百忙之中本無暇抽身的祐華。有了雙吉他手之後,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的老師才驚覺沒有吉他譜(為什麼應該要有吉他譜?)維尼立馬上網努力找到了那首不屬於你們的時代的,罕見的歌;而昕妤拿起紙筆,戴上耳機聽和絃。馨平突然大叫:"老師妳如果彈一個和絃應該更有fu",於是冠任搬了鋼琴椅,阿邱、晏揚、琇云在一旁搖旗吶喊,恩慈負責教導手指僵硬的老師彈奏那簡單的和絃,馨平負責調整老師彈鋼琴時該有的唯美姿勢。當我的手指終於兼具美感地逸出音符時,你們開心地撫掌叫好,那十足成就感的笑容,我永遠不會忘記。

 

這些沉睡在筆記本裡的高中生,在老師的記憶裡,永遠被刻成十八歲的樣子。從此不管經過多少個三年,你們都將有擁有某種神祕而不可取代的最初,被一頁一頁的,寫成最美麗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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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llena08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8) 人氣()